美味书签之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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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月1日，Pinboard创始人马切伊·瑟洛斯基（Maciej Ceglowski）在自己的博客宣布：从7月15日开始，著名的美味书签del.icio.us将会进入只读状态。用户可以把之前保存的书签导出，或者导入Pinboard继续使用，不过要交纳11美金的年费。尽管马切伊用尽量柔和的口吻对用户说：不着急忙着搬走。但他的决定实质上已经宣告了美味书签的死亡时间。

del.icio.us，2003年末---2017年7月15日，享年14岁。

马切伊·瑟洛斯基（Maciej Ceglowski），美味书签介错人

今天的网上的小朋友应该不知道Web2.0为何物，更不知道2004年是中国的博客元年。我经历过那个时代，而且成功地从BBS写手转型为博客作家。在那个时代里，人人都在谈论Web2.0，但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。还没等到大家研究透彻，Web2.0时代就彻底过去了，全世界跑步进入了移动互联网时代。而在Web2.0时代里，美味书签del.icio.us可以说是风头无两，代表了当时先进生产力发展的方向。

美味书签del.icio.us有什么好？首先，什么是书签？书签说的是当你在电脑上浏览网站的时候，觉得什么网站或者网页内容不错，可以给它打个书签，收藏起来。下一次想要访问的时候，直接在浏览器上打开书签列表，就可以直接点击跳过去。可以这么简单理解：书签就是你收藏的网址列表。

当时用户有一个痛点：书签不能在不同电脑之间同步，只能手工导出一个书签文件，然而拷贝这个文件到新电脑上，再导入新电脑的浏览器里。美味书签解决了这个问题，只要你注册安装了美味书签，只要你能联网，无论你走到世界各地哪里，无论你换了多少台电脑，都可以通过美味书签访问你保存的网址。

放在今天，这应该叫云书签吧？

除了这一点，美味书签成为Web2.0时代宠儿的真正原因，是它的社会化功能。美味书签允许用户分享自己收藏的网址，并且给网址打上标签。这样的话，你要找寻别人或自己收藏的网址就变得很容易，而且，可以非常方便地看到一个网址有多少人收藏，从而直观地知道这个网址有多么重要。所以，在很短的时间内，美味书签就收藏的数百万个网址，被视为Web2.0时代最成功的产品之一。

人们甚至不断赞美它的域名：del.icio.us---不是.com，也不是,net结尾，而是.us，us 的意思可以是“我们”，也可以是“合众为一”，非常契合它社会化标签服务的特点。当时美味书签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互联网产品，而是使用者的身份象征。这么和你说吧，今天必须买一辆特斯拉的互联网大佬，在当年一定会在电脑上安装一个美味书签。

美味书签就是14年前的特斯拉。

但是，在这幸福的晴天下面，隐约有一丝阴霾---美味书签是一款免费产品，不赚钱。用户量越多，收藏的书签越多，意味着负担越重。随着时间流逝，这一帮免费用户的嚷嚷声越来越高，随时抱怨美味书签的速度不够快，访问起来不够流畅。废话，你倒是给钱啊？

有名、有用户，但是不赚钱，于是美味书签就开始了它命运多舛的一生：

2003年年末创建；

2005年，卖给Yahoo；

2011年，Yahoo卖给了YouTube的两大创始人；

2014年，YouTube的两大创始人卖给了Science, Inc.

2015年，Science, Inc.卖给了Delicious Media

一个月后，Delicious Media卖给了马切伊·瑟洛斯基

2017年7月，马切伊·瑟洛斯基关闭美味书签

14年，5次转卖。最高价位的时候，Yahoo出资1500---3000万美金购买。最低价位的时候，马切伊·瑟洛斯基直接关闭，好不惋惜。而且在最后加了一句话：别试图和我Pinboard竞争！

Pinboard也是一款书签服务，有趣的是，它的一切和美味书签完全相反：

创始人马切伊·瑟洛斯基是个科技宅男，他在Pinboard的介绍里写了一句话介绍这款产品---

Pinboard is a bookmarking website for introverted people in a hurry.

Pinboard是一个为内向而忙碌的人提供的书签服务网站。

Pinboard没有什么社会化的部分，你保存你的网址，别人保存别人的网址，不用相互分享，也不用给网址打标签。因为马切伊说了，大家都是内向的人，知道自己打的标签会让人看到，那么收藏和打标签的时候内心的压力会很大，结果就是不敢打了。

Pinboard简单粗暴，页面到今天都像是互联网史前产品，简陋到让人想哭。但是，Pinboard不单保存网址，而且直接把你保存的网址整个抓取下来，保存在服务器上。这样，即便网页已经消失，服务器已经关闭，只要你在Pinboard收藏过，那么你就能照样点开访问，而且和你当时访问时看到的页面一模一样。

Pinboard在开站第一天，就把一句口号直接摔在了用户脸上：Don't Be A Free User（别做免费用户）。在马切伊·瑟洛斯基看来，自己提供了这样的服务给用户，如果用户承认这种服务有价值，那么，从第一天起就应该花钱去买这种体面的服务，而不是用免费产品。网站有钱能够运营下去，意味着用户保存在网站服务器上的资料也可以存在下去。否则，投资的钱一旦烧完，网站也就随即关闭，使用免费服务的用户最终只会坑了自己。于是，Pinboard的用户不多，但是一直在盈利。最后，甚至有钱可以收购了美味书签，并且亲手终结了这个竞争对手的性命。

为此，马切伊·瑟洛斯基还制订了一个奇怪的收费策略---每新注册一个新用户，注册费用就要上涨一点。越早使用越便宜，越晚使用越贵。

今天我们对比Pinboard和美味书签的不同命运，会感到一种难于名状的滋味。美味书签是时代宠儿，是身份象征，是拥有海量用户且兼具实用性的工具。而Pinboard违背了每一条网络世界里的政治正确：

-不搞社会化功能

-没有漂亮的界面

-不提供免费服务

但是，最后的幸存者是Pinboard。即便是到了移动互联网时代，面对Pocket这样的移动互联网书签服务，Pinboard也依然幸存下来，依然有人在付费使用。而Pinboard也做到了自己当初对用户的承诺：在长期范围内，确保你的数据安全。

在我看来，收藏网页是一个并不明确的需求。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，收藏是一种精神疾病（参见我的好文《》）。源自人类无法满足的贪婪和占有欲，美味书签的免费服务，帮助增长了这种贪欲。最后，这个服务连带它的用户，一起被这种贪婪所毁灭了。人人都叫好，人人都觉得需要，但它未必是一种真的需求。

收藏网页对于极小的一部分人来说，是非常有价值的。因为他们收藏网页不是为了囤积，也不是收藏了就不会再去看，他们是真的把这些网页当做是资料在用，真的是把这些资料作为研究工具在使用。因此，书签服务对于这部分人来说，就是一种真实而坚固的需求。只要这个需求满足了，他们愿意去付费，而且无视界面的简陋，和诡异的收费逻辑。

美味书签是服务于所有人的，Pinboard是服务小众的。书签服务伴随着个人电脑的普及而兴起，随着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而衰落。而Pinboard并没有死去，说明在这个潮涨潮落的过程中蕴藏着一条真理：在移动互联网时代里，还需要使用书签服务的人，是书签服务真实的用户。他们还需要大量使用个人电脑，去分析处理大量资料。被手机淘汰掉的那部分书签用户，他们本不应该使用这种服务的。因此，服务所有人的美味书签死了，服务小众的Pinboard还健在。

用这个案例，可以分析顺丰和菜鸟之间的战争。无论如何，只要顺丰能保持它一贯的高效服务，那么顺丰就一定可以在市场里存活下去。无论菜鸟整合了多少家快递公司，整合得越多意味整体性提升服务质量就越困难。此外，即便是在今天，顺丰也不是一家服务于所有人的公司。选择顺丰的人，是选择了它的服务，而无视它的价格的那批人。因此，哪怕整个淘宝都不允许使用顺丰作为快递选项，顺丰依然能够存活下来。对于那些进入菜鸟联盟的公司而言，最好祈祷顺丰能够健康长寿，因为顺丰的独立和健康与否，关系到它们自己在联盟内究竟是能喝上汤，还是只能去喝风。

安息吧：del.icio.us。